何思何虑

【玉露短篇】最后的我们

*邝露视角 HE


我早就有所预料,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。先妖帝为人纯善,却养了一群豺狼虎豹般的儿子。他归西以后,最年长的嫡子登上了妖帝宝座,从此妖界便成了天界最大的威胁。在那个驻守边疆的天兵急匆匆来报的时候,我就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将要发生了。天界与妖界开战在即,一场无从避免的灾难快要来临,深深的恐惧在我心里蔓延开来,不为了我自己,只为了他而已。


“邝露,传话给天将府,告诉他们整装待发,我将亲自率兵对战妖军。”他的嗓音因为近日来不分昼夜的操劳而比往常更嘶哑了一些,听起来依然有一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外的疏离感。他负手而立,微微仰头望着窗外刚刚升起的繁星。


“陛下,你是天界之主,你的安危至关重要,还须三思而后行啊。”我的声音因为此时此刻强烈的不安而有些细微地颤抖,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出我的焦虑。我向前走了两步,站到他的身边,侧过头去看着他。偌大的璇玑宫内只有三盏烛灯还亮着,光线十分昏暗,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。


“我已经想清楚了。”他听起来十分平静,足有几分临危不惧的帝王气概。或许死亡从来都不是他真正惧怕的,早在千年以前他为了锦觅割舍自己半生仙寿的时候,我就应该知道了。


“陛下······”


我想要继续劝说,试图让他改变主意,却在刚刚说了两个字的时候就被他生生打断。


“行了,省了那些话吧,你知道没有用的。”他转过头来看着我,目光如往常一样暗沉深邃,让人一时间捉摸不透,“在这个世界上,你是我最信任的人。如果我没能回来的话,你须得守住我们现有的一切,守住这个天界,明白吗?”


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对朦朦胧胧的茶褐色双眸,仿佛穿透它们便能直达他的灵魂深处。他的神情看起来坚定而又安然,只有微蹙的两道墨眉展露出些许淡淡的愁思。我深吸一口气,久久没有言语。我害怕开口,因为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应答,如何面对。璇玑宫内一片死寂,我甚至可以听见他均匀而缓慢的呼吸。我的鼻头渐渐开始发酸,视线也不再清晰。我真想问问他,倘若我连他的性命都守护不了的话,我该拿什么来保全我们现有的一切。


“这是我的使命,我理应接受。就像你方才所说,我是天界之主。既然如此,在天界有难之时,我必须做第一个迎难而上之人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,像是给予一个安慰。可我需要的不是安慰,我需要的是他真正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次,哪怕只是一次。我多希望他能够明白,他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,就相当于将我逼到山崖的边缘,随时准备坠入万丈深渊。


既然他下定决心要这样做,那不如就带上我一起吧。我的天命早就和他的紧紧连系在了一起,现在已经无法再分离。我向后退了几步,退到了一盏烛灯的旁边。我抬手捏诀,在原地轻轻转了个圈,褪去了身上水蓝色的衣裙,换上了一身天兵的铠甲,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,藏在了头盔里。熟悉的装束,熟悉的场景,我差一点恍了神。全然不顾他一脸讶异的神色,我双手作辑,微微低下头去。


“天兵邝露,愿随陛下一同对战妖军。”


“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。”他三两步走上前来,将我那双抱拳的手硬生生地分开来。我抬眼望着他,他正皱眉凝视着我。我缓缓闭上眼睛,感觉眼角好像渗出了些泪来。


“我应该做什么事?”片刻后我又睁开了双眼,低头注视着地面。烛灯的火光在不停摇曳,阴影投射在地上,仿佛在向我暗示,一段随风飘摇的凄楚命运。于是我抬起头来,吹熄了一旁的烛灯。


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结束,为什么一定要是最后的他,或是最后的我,而不可以是······最后的我们?我曾经说过要誓死相随,至今仍然不会后悔。


“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。”那一刻我仿佛可以看见他的眼眶泛起一丝淡淡的红色,唇角却带了些许难得一见的笑意。他大概是明白我的心思的,只是选择忽略和逃避,像他一直以来对待我所有的感情那样。他伸出手来轻轻捏住了我的双肩,然后慢慢地俯下身来。我的心跳得很快,胸脯频繁地上下起伏。他的呼吸越来越近,我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鼻尖。接着,柔软的双唇贴在我的面颊,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次亲吻,像是告别前最后的温暖。


“保重。”他轻声对我说了一句,声音绵软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逝而去。


我再一次闭上眼睛,眼前的一片漆黑给了我短暂的安定。一颗原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心好像就快要分崩离析,我大胆地抓住了他握着我肩膀的手,指尖轻触着他的手背。“我求求你,不要冒这样的险。”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,颤抖得快要听不清。眼泪模糊了视线,我双膝一软差一点就要跪下去。他一只手扶着我,另一只手将我的头盔取了下来。与几千年前的那一次不同,这一次他取的时候动作竟轻柔了许多。


“不必太担忧,我会小心。我不希望失去你,自然也不希望让你失去我。没有半路分离,我们都会走到最后,就像我相信天界定会在这场战役里,取得最终的胜利。”


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仿佛在他的双眸里,看见了些许柔情。在我的记忆里,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过我。我屏息凝神注视他的面庞,眼里最后的一滴泪也滑落下来,滴在盔甲的领口处。我的眼睛已然干涸,视线不再模糊,我甚至能够看清他睫毛的细小颤动。他又拍了拍我的肩,朝我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,随后便转身朝殿门外走去。他走得很快,殿内的另外两盏烛灯都在他行过时相继熄灭了。我打算追上去,却发现怎么也追不到。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,连最后的一抹纯白也随风而逝。


我从睡梦中惊醒,缓缓抬起枕在胳膊上的脑袋。揉了揉蒙眬的眼睛,我看见润玉正站在玉桌的对面瞪着我。我赶忙坐直了身子,摊开了面前的卷轴,重新拾起手头的政务。


“你还真是越来越会偷闲了。”他走过来拿一本奏疏轻轻拍了拍我的头,嗔怪道。


“我梦见当年你率兵对战妖军前发生的事了,梦境与现实竟一模一样。”我抬起头来对他说。


他皱了皱眉,劝慰道:“都过去了,你该想些开心的事。”


可时至今日我再回头去看,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呢。就像他当年所说的那样,我们都会走到最后,不会半路分离,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某种命运,将我们紧紧连系在了一起。


这是璇玑宫的故事,也是我们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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